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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发生时曾经全都如此真实的一切,此时已然全都成了——如仙子所说——过眼云烟…
而当这些已然逝去的过眼云烟又在忆念中同时显现…非真非幻、亦真亦幻间它们仿佛全都成了某种神性于无可存在中幻化出的最终存在...
蓦然,阿杰眼里莫名涌上止也止不住的泪水,汩汩而下,不是悲伤,不是哀恸,只是眼泪扑簌簌不断不断滚落下来…
阿杰忽然觉得在所有这些确凿无疑却又梦幻泡影的记忆面前,他再也无法用“自己”两字来对它们加以定义,在无差别呈现的这些记忆面前,“自己”已无法再有任何意义。
这里所呈现的一切——曾经呈现、正在呈现、将要呈现的——全都只是转瞬即逝的影像而无所谓“自己”,或者这所谓“自己”不过是本自毫无理由却就这么出于某种妄想和习性而强加在所有这些影像上的一个空洞、全无实质的虚假名义…
就在这个刹那,某种知觉隐隐呼之欲出,阿杰恍惚间依稀感觉到让这一切影像得以呈现其中…而又无可名状…无可形容…不可能产生…也不可能毁灭…无所谓存在…亦无所谓不存在…的…曾被一个声音描述为“镜子”的…某种无所不在的…所在…
于是在这道绝无可能般不可思议的意象中,不知为何——此时亦已无需为何——阿杰不自觉间右手伸向已死在面前多时的珠玛的面颊,就在将触未触之际,凭空袭来一阵清风,珠玛的遗体立时化作一片烟尘随风散入虚空,如冰消雪融般须臾间消失无痕…
不知是不是幻觉,珠玛飘散前的瞬间,阿杰看到在他嘴角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为什么在此之前我完全、完全不记得这些…完全不知道有这些记忆存在…”渐渐减弱的异响中神志略微恢复的阿杰懵懵瞪瞪而又难以置信地问道。
仙子还没有作答,就听萨达说道:“你觉得你的记忆真是在自己控制之下吗?”声音如同来自一座深不见底的洞穴…
乍一听,怎么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问题,“难道不是吗?”可阿杰回答时却不知为何缺了点底气。
“那方才又是谁听到那个声音就开始魂飞魄散?”
见阿杰无言以对,萨达又逼问道:“就算先把这些意识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放下不谈,那你告诉我,你自己这具肉身就真的在你控制之下吗?”萨达说话时一直都那么平静,即便逼问也不例外,而且这种平静显得有些奇怪,就好像他说话的对象不是个活人,甚至,像在和一个子虚乌有的幻影说话,而听者在这样的话音里似乎也无法再维持下意识中对自我存在的认定。
阿杰稍稍动动手指,抬了抬腿,“应该是吧。”不知为何,连这样的回答也依然不见信心。
“噢?这具肉体本身的生老病死、无常际遇真的由得了你?”
按照科达比那西的固有观念自动生成的反驳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阿杰自己否定了:这具肉身的开始就不是他能决定的,它的生长、衰老、死亡归根结底也是如此…乃至“生老病死”这四种现象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他——或者任何科达比那西人——能控制的…
一念至此,阿杰心里油然冒出一个想法:“生老病死”虽然无法控制,但终究只是“现象”…而不是让这些现象得以成就与显现的“存在者”本身…
“科达比那西人几乎都是没有‘知’的,”仙子娓娓开口了,“一切科达比那西状态下的生命,在他们必须有以为的心识里其实有的只是、也只可能是‘妄认’,而不是‘知’。”
“妄认?”
阿杰一听这两个字心头微微一动,可又说不上所以然,只觉此说正与自己刚才的想法同源:“妄认”只在现象层,而无关“存在者”本身。
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看到黑衣老者面前原本背对着他的人们,不知何时都转了过来,此刻正面向珠玛飘散的地方一个个轻声诵念着什么,神色全无哀伤,只有一种深水静流的欣悦与肃穆,那吟诵汇合成的轻微声响仿佛比此时天上的无垠星海更空明寂寥…
“他们真正所做的,他们真正可能做的,只是在遇到种种境遇、见到种种景象时凭着某种无端生起的知见做出某种认定,仅此而已。只是长久以来,在意识与无意识开始的地方只可能有这种事发生,于是在科达比那西生命无端的痴性下逐渐固结成几如绝对的习性和条件反射,于是在他们感知里开始出现某种他们觉得是长久、乃至永世长存的东西,同时互为因果地在他们心里形成他们难以自觉的深重习性…”
现实时不时带给阿杰的荒诞感,在此变得无需解开了,现实的真正意义从来不可能来自全然无心的现实本身,而只可能从那无端知见中产生,但这“妄认”是科达比那西人看不见也无从自觉的,于是在他们眼里,现实的意义亦即真实性只可能来自现实本身,由此把这无端又在无端中转嫁到了现实身上,还觉得这是“现实”理所当然本来如此的,只是现实怎么可能对这无端负责?
“由此,你们看到什么,就会以为自己看到什么;你们以为自己看到什么,你们看到的就是什么;你们遇到什么,就会以为自己遇到什么;你们以为自己遇到什么,你们遇到的就是什么——看到此处出现个身体,就以为自己活着;看到眼前出现种种世间事,就以为这是生活;听说了一些看似确凿的说法,就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看到自己所知的说法与现实中的现象看似匹配,就觉得这些说法得到了确凿证明,而自己也籍此掌握了什么;听到那个声音就以为死期将至…科达比那西状态下的生命只有对境遇和景象的妄认,这妄认只针对也只可能针对相应的境遇和景象,它只是一时归一时、一码归一码,并不可能真的知道什么,所以当你听到那个声音时才见到那些景象和记忆的存在,而在其他情形和景象里,你‘认’的又是别的东西,比如现在…”
阿杰明白仙子这看似不可能的话语中的每一个字,而且这让他从未如此切彻地得以体悟到某种存在于在此呈现的一切现象背后、本来如此却从未被意识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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