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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第1页）

参观学习一切都很顺利，保洁大哥大姐们对别人家动物园里先进的清扫设备赞不绝口，怂恿着林清回去就想办法换几个；兽医们就温带和热带地区动物的不同习性进行了深入探讨；饲养员看着大门大户的珍惜动物们口水都快留下来了，不断打听着购买渠道和引进方式；林清参加了几场座谈会，还被邀请加入了动物园园长联合会，还因为在一群教授专家中过于年轻，混了个“动物园园长联合会青年分会副主席”的虚衔，隐隐有点事业正走上正轨，蒸蒸日上的样子，走路都感觉轻快多了。

除了一通电话。学校打来电话通知，图图三天没出现了。仿佛一盆冷水泼掉了山河动物园的事业有成梦，大家只好发动在昆城的所有人手，连夜满城寻找图图。

接到派出所的通知是在12点多。林清揉揉熬得通红的眼睛就要出门，金晶拦住了她，说有消息了就不用担心了，你们都好好休息吧，我去接他。

图图蹲在派出所门口，笈着缅甸夹脚拖鞋，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猴子，可怜又可气。派出所的所长小哥算是金晶的老相识了，给金晶看了监控，图图在火车站周围徘徊了6个半小时，忧郁的气质和诡异的行踪引起了值班民警的高度重视，上报了所里，所长一看，大脑袋，刺啦毛，支楞的大耳朵，不就是金律师发动朋友圈寻找的失踪小孩么。

金晶先谢过民警，把图图带到了路边一家夜宵摊，让老板煮了两碗海鲜馄饨。大学城的路边摊，说是海鲜馄饨，不过是撒了点虾皮和紫菜，鸡精的香味热气腾腾，也算安慰了图图饥饿的胃和沮丧的心。金晶抽了支烟，问：“说吧，怎么回事啊，不至于买张火车票的钱都没有吧？”

“我其实也没想着要回去。”图图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是不想上课，我听不懂。但是留在学校，总觉得不太好。一起去的小张他们几个，都劝我的，我真的，不好意思留在学校了。”

“所以呢，这就是你给我们添麻烦的理由？”金晶抬起手，指指旁边的人行天桥，成群的大学生从图书馆出来，正穿过校园回宿舍：“现在快十二点了，这些大学生，你的同龄人，还在自修，还在努力看书，为了多点时间学习，大晚上的蹲在图书馆，而你，跑出来的理由，只是因为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在那短得可怜的一个小时上课时间里，听不懂？”

图图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他向来自诩不是学习的料，“脑子比较弱”，坐在教室里就瞌睡，宁愿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山山水水，花在饲弄动物，就连枯燥无味的摩托车修理，都比读书来得让人快乐。林清告诉他为期三个月的专业进修时，他是开心的，那时他以为这三个月会在与各种动物的相处间渡过，会是满满的实际操作课，没想到，第一天上课，老师讲的是动物解剖学，课本上画的是小老鼠的尸体解剖图，坚持了一个星期，讲的还是动物解剖学，进步是解剖图从小老鼠换成了印度野牛。他实在受不了了，才跑了出来。

“我喜欢动物，能够照料这些美丽的动物使我快乐，所以我才到动物园来上班的。最开始来上课，我以为会学到的，是如何科学养育动物，而不是现在这样的，血淋淋冷冰冰的解剖图。这不是我想学的东西。”

林清叹了口气。“你盖过房子吗？”

“啊？没有。”

“那你看过别人是怎么盖房子的吗？”

图图想了想：“看过的。一层层砌墙，啊，不对，应该先是拉沙、水泥、石料，然后挖坑，再栽桩······”

“好了，不用说那么细。我问你的意思是，你也知道，盖房子是从挖地基开始的，为什么你不肯花点时间，在盖你的房子之前，先挖好属于你的地基？”

“我的地基？”

“你的理想是什么，是做一名优秀的动物饲养员对吧？”

“对啊。”

“如果没有关于动物的基础知识，没有博物学，动物生理学，动物解剖学，动物营养学和动物心理学这些牢固的地基，你怎么搭建你的动物饲养的大厦？你打算靠什么养好你的小象西娜，靠白花蛇舌草？还是靠《母猪的产后护理》？”

“哈哈哈·······”卖馄饨的大叔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完看两人表情严峻，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又端上一晚馄饨来，跟图图说：“小兄弟，别怪我耳朵尖，多听了两句。你有这样一个大哥，肯跟你说这么多，很难得的，你要听得进去。我一把年纪了，吃了一辈子苦，现在在这大学城边摆摊，看着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刻苦学习，替你们辛苦，也替你们高兴。趁年轻，多学点东西，总会用的上的，别像我，一把年纪了，还要来摆摊卖馄饨。”

图图沉默了。他觉得面前有一座大山，山那边水草丰美，小象西娜在水边嬉戏，甩着鼻子呼唤他，但他爬不过山去。

金晶又点了只烟：“最开始招聘的时候呢，我是不赞成招你来的。我觉得你，懵懵懂懂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对你改观的吗？”

图图摇摇头。我觉得你到现在也不喜欢我。

“是在你表演驯象那一幕时。我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神迹的，很平常的事情，但你的自信，很打动人。你是真诚的喜欢动物饲养员这个工作，用个烂俗的说法，你的眼睛里有光。我问你，如果你是只想做最简单的动物饲养员，每天按部就班的按照饲养指南和工作规程，规规矩矩的上班，那你现在就可以跟我走，我带你回去，你照样在动物园上班，除了继续扣的工资，什么都不会变。”

“但是，如果你想做得更好，成为一个熟知每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了解每一只动物的生活需要的，真正的动物饲养方面的专家的话，你必须留下来。而且，恕我直言，这三个月，只是开始。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你必须不断跟新知识储备，学习新的知识，很可能你的下半生都将在与书本为伴当中度过。”

图图低着头，默默喝着碗里的汤。金晶抽着烟等着。他在等这个少年的答案。有的人只是需要关键时刻有人拉一把，但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长大。这个男孩，为了他眼里的光，林清愿意等，现在，他也愿意等一等。

图图把汤喝光了。他放下碗，对金晶说：“我决定了。我要留下来。”

后来的某一天，图图对金晶说：“小金哥，你知道吗，在我们眼里，你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是遥不可及的存在。那天，那么优秀的你，居然跟我说，我的眼睛里有光，我可以通过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动物饲养员，你居然用了“优秀”来为我描绘未来，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要是再不努努力，我就真的，配不上小林姐和你对我这么好了。你们，就是我坚持学习那些难懂的要死的知识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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