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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冠礼（第1页）

当天的冠礼设在沈府的大堂内，兹魏晋以来，朝代更迭，人口离散，玄释兴起，儒学式微。冠礼早已不按照《礼记》所规定的在家庙内举行，更别说“三加”顶冠，尊贵如帝王皇子行冠礼也不过是一加或二加。

此时，参加沈默之的宾客多已到齐，其中多是沈家亲朋、门生。众人齐聚大堂，欢笑尽娱。闲聊时发现对今日的主角竟然一无所知，不知是沈氏哪房子孙，也未有人识过他一面，有故旧询问正忙着接待的沈趋，他也是含糊其词，只道是家中子弟，更是激起众人对沈默之的好奇心。

吉时将至，沈约出现在大堂内，坐在向东的座位，前方依次安排了加冠者与受冠者的座位。众人见状，忙依次坐好准备观礼。沈趋也跟随大家坐在观礼席位上，众人诧异加冠者竟不是他，引得大家频频瞩目。乐声响起，乐工唱起白马篇，其辞曰“白马紫金鞍……”乃是沈约所作。众人闻声望去，十三人组成的乐队鼓声、钹声、笛声、箫声齐奏。歌声嘹亮贯耳，和着堂内回声，直冲云霄。在朱色的大门前，沈默之明艳的身姿映着骄阳光辉突然出现，那光景惊艳之极。

沈默之步履轻盈，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动，待至受冠者座位前，才发现不知何时加冠者座位前已站立一人，正是本郡太守谢览。观礼的宾客皆感惊讶，谁也没料到加冠者竟是太守。沈趋尤为震惊，想着之前父亲说好加冠者由他担任，为外甥束发加冠。谁知今早，父亲告诉他将有贵人亲自给灵宝加冠，他自在一旁观礼即可，问贵人是谁？父亲不露风声，只说到时自知。他望着两人容貌，颇感熟悉，只觉的两人并肩相比时，各尽其美，不分轩轾。分看二人时，气质举止酷似，简直一个模样刻出来似的，看起来更像是父子。想到此处，沈趋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他神色复杂的盯着这对父子。

谢览望着沈默之清丽脱俗，肖似自己心爱女子的容貌，心绪激荡，眼泪几欲出眶。此时有司仪唱喏：“吉时到，行冠礼。”沈默之跪在谢览身前，他梳着总角发型，左右分开，在脑后扎着双髻，霎是可爱。谢览想着要把这身童子装束改成大人模样，真是可惜呀。依着一旁侍者提示，手握着梳子，将他的总角打散，握着一把青丝美发轻轻的梳理，在脑顶结发。又从侍者手中接过素色的皮弁服，帮他脱去童装，仔细的为他穿上皮弁服。最后将皮弁冠戴好，如此加冠的仪式顺利完成。

沈默之又行礼跪拜祖父，沈约看着这情景，更是百感交集，想着孩子的母亲如果能看见，应是多么欢喜啊。之前担心他这么小就加冠，恐怕会不太相称，岂料改装后，反而越发显得俊美。

谢览在旁也是悲喜交加，盯着沈默之白鹿皮制成的弁冠总觉得缺点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根犀角制成的发簪轻轻的从冠体右侧插上。恰逢此时，一束阳光打在沈默之的脸上，更是让他光彩焕发，美丽无比。

沈约说着：“默之已是成人，自需有字，还请太守为他取字。”

谢览说：“故所愿而，《老子》‘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曰希’故取字希夷，这也是我祖父的字，赠与汝，愿汝清虚淡泊，藏锋守拙，平安喜乐。”

沈约说：“沈希夷，沈默之，字希夷。君家世代通晓老庄，名不虚传矣。”

沈趋带领着宾客们上前恭贺，欢笑宴宴。

沈约又说：“沈默之乃是我孙，他的母亲是我已身故的么女沈明月。”

众人闻言哗然，纷纷盯着沈默之的容貌，其中有见过沈明月的，仔细端详一番，不禁说：“果然肖似明月。”

有人窃窃私语：“沈明月未婚有子，这沈默之的父亲是谁？”

有狡猾的已是联想到谢览为何突然现身为沈默之加冠，依礼制加冠者多是由父亲为儿子加冠。如此他的父亲是谁，已是呼之欲出。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沈趋听见父亲说出明月是默之母亲，急呼道：“阿父、阿父。”欲阻止沈默说下去。

谢览听着沈约的话，双目垂下，心想着：“此生有负明月，连累这孩子身世坎坷，如今被沈约说破，见了光，我也能名正言顺的为这孩子的前途谋算。至于自己的清名是否有损，我何惜哉。”遂闭口不言，听着沈约说着。

“我家世代簪缨，人才辈出，威震江左，一赖祖宗保佑，二赖云中君赐福。生前明月至太湖祭祀云中君，在舟中轻步徊舞，吟《九歌.云中君》愉悦神灵。归来梦云中君语：‘卿的舞姿甚是美妙，歌声亦是美极，均有超越尘俗之致。期年后，将迎卿至宫中与我同住。赐卿莲子一枚。’明月和酒吞没。归来，感而有孕，遂生默之。”

堂中众人听罢沈约言语，皆是呆若木鸡，如听神话，可是无人敢当场出面质疑。盖因这是大梁的开国功臣，建昌县侯、尚书仆射、历任左仆射、中书令、尚书令、左光禄大夫、侍中、太子少傅沈约亲自出面为自己孙子的身世背书，何人胆敢质疑？又吴楚之地巫风盛行，朝廷大兴释教，也不能禁断民间巫术祭祀。何况沈氏南人，世居吴兴，堂中宾客多是吴楚人士，更是受巫风熏染，也更易接受沈约的说辞。

沈趋难得机灵，带头说着：“恭贺父亲得此佳孙，自今以始，寿考且宁，以保子孙。”众人闻言，也是嘉言贺语，祝福不已。

谢览大感诧异，没想到沈约竟然以感孕有生，化解了沈默之的父亲问题。如此巧妙的解扣，不是他这北方高门所能理解筹划的。真是姜桂之性，到老愈辣。心中也是暗松口气，心里还是爱惜谢氏名誉。他痴痴地望着沈默之的面容，心中生出愧疚。

堂前的静默、喧哗牵动着张楚舒的心。自做出了用玄端服配皮弁观的事，她便知与沈约和解几无可能。她自问：“那是他的公公，沈氏家主、朝廷重臣，和他作对怕吗？当然怕，但是她更恨呀。恨父亲偏爱姊姊，羡慕其夫家高人一等；恨自己所嫁非人，郎君不求上进，偏居乡隅；恨至尊薄待功臣，使父亲命丧边城；更恨小姑，皎若明月，放耀光华，得全家宠爱，那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得的。直至明月未婚产下那痴呆儿，她的恨才稍是纾解。”

此时听到侍女说沈默之穿着素色皮弁服进入大堂，她脸色大变，知道自己的计谋被识破，心中愤恨不已。待有侍女禀报加冠者乃新任太守谢览，她豁然醒悟，心想此太守必是明月奸夫，不由振身而起，望着大堂的方向，目光几欲噬人。又听到沈约以梦神有感于孕，颓然坐下，全然不顾侍女在旁啐道：“老卒无耻!装神弄鬼，欺瞒世人，貉子伧父，蛇鼠一窝。”后来，更是听到大堂贺声四起，心中愈发勾起往日旧恨，发誓必不让沈默之的日子好过。旁边的侍女们听了都不以为然，嫌她太过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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