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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还是被救了,从下面出来的那一瞬间,陈错甚至没办法睁开眼。她的视力模糊,只能感受到真正的真实,不是幻觉。是因为有人抱紧了她。她感觉四周都是轰隆隆的响,听不太清楚那个人在和她说什么。她感觉背上被人摸了一下,然后抱着她的那个人,搂住她的手更用力了些。而陈错,也抓紧了那人的衣服。
突如其来的,一切杂音都消失了,她能够清晰地听见哪个人的声音。他让她别死,撑下去。陈错被放到担架上时,她非常费力地睁开眼,她的眼睛因为自己的勉强,而不断落泪。朦胧中,她只能看到一团红。逆着光,隐约能分出,那是个男人的背影。陈错的手指动了动,她哭了,却不是生理反应,而是心理。
陈错没有在就近治疗点呆上多久,肖春紧急将她转移到正规医院。等她真正醒来时,她特别特别想见到那个人,抱着她的人。肖春让陈错别魔怔,那人只是公事公办,救死扶伤。可当时的陈错,却听不进去这些。她双眼恍惚地揪着那杯子:“我想找他。”谁也无法知道,那人对她的意义。
而后来,她找的每一个人,背影都像他。
第19章
导演知道她同意了,也知道如今特殊情况,不可能整个剧组跟过去。就让制片带着摄影组和录音组的一起,取景一个礼拜。这次拍摄也因为这场地震被迫喊停,拍摄对象通通被调往灾区,留守在当地的也拨不出人给他们当演员。
左右政府拨款,拖一天就要给多一天的钱。导演倒是不急,制片的脸色却没有很好看了。陈错轻装上阵,带着必须器材就上了开往灾区的车子。她这次本打算自己去,没想到许家竟然执拗起来,非得跟着。陈错点了烟,指头朝许家点了点,让人跟自己出来。
避开旁人,她认真地看向这位大男孩。许家的心思,她大概猜得到一些,但她从不想给人误会和错觉。于公于私,她都不可能对许家有什么想法。陆峥是她的意外,而她喜欢这个意外。陈错给许家递烟,这孩子竟然不会抽。
她将烟放下来,熄在墙上。许家看着她的动作,正出神,陈错抬眼,切入较为实际的一点:“许家,你知道我一天的工钱是你的几倍吗?”许家愣了半天,才点点头。陈错继续道:“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吧,你的未来很长,也光明。你没必要现在就去强求一些东西,那地方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很危险。那你为什么非得要这些经验不可呢?”
许家被她说得垂下头,却很快抬了起来。他深深地望着陈错:“错姐,我、我想要去。我不怕!”陈错看着许家那执着的眼神,也知道是劝不动了。她也不多废话,只让许家到时候别拖她后腿,自己注意安全。她是有保险的人,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还能够陪不少钱。
去往c城玉县的路程不过几个小时,离灾区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普通的车子已经没办法进去了,只能下车步行。离第一次爆发的强震时间隔了不久,还有一波波的余震。陈错的靴子踩在那面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她甚至能够听见,那隐蔽又浩大,地的回响。
许家显然第一次抵达灾区现场,但这种情况,他感觉他还是能够接受的。没有了车,所有器材就全靠手搬。陈错将自己的短袖袖子卷起,把长发一扎,把单反往脖子上一挂。她背着大包,两手都提着器材箱,就朝灾区的方向走。
许家回神,立刻把剩下的器材都带上,步子有些蹒跚,他想和陈错说,可以将重物给他一些。然而他看着陈错比他还要利落的身姿,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不管是什么灾难,不管是怎么样的地方,都是非常触目惊心的。那些震前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全成废墟。那些干涸的血渍和残肢,沾满沙砾,死气沉沉。许家在无意间踩到一截断掉的手指时,他脸色就彻底变了。
陈错对那些好似视若无睹,但她的表情和唇色,都比刚才更苍白。仔细一看,还能发现她额上的汗珠。她小声又快速地和许家说,不要拍小孩的脸,不要拍那些肢体残缺的人,不要拍军人。三个不要,许家虽然已经觉得很反胃了,但还是听了进去。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颜色不同的救援服。白黄橙绿,每个人都在配合着彼此忙碌。可这些忙碌,却盖不住那点零星的哭嚎声。有个妈妈趴在废墟里,手指头扒拉着那些石头,磨得鲜血淋漓。她哭不出来了,喉咙里只勉强吐出丁点声音。仔细听,她在喊囡囡,她的小女儿。
她前方的废墟已经测不出有任何活体反应了,可作为母亲的,没有看到尸体,又怎么能够死心。陆峥咬着牙,离开那堆废墟,也不再去看那还在哀求,甚至朝他们磕头求助的母亲。白田红着眼,也不敢去看。如果按照那位母亲的说法,她的小孩还活着,生命探测仪不可能探测不到。
搜救犬在不远处发生了人的气息,红外也显示那里还有人活着。他们不能够浪费时间,只能对那位母亲的呼喊视而不见。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不代表不被触动。那位母亲看着他们离开,几乎是撕心裂肺,从喉间泣出血来一般,哭嚎着:“我求求你们啊,我的囡囡还有救,我真的听到她叫妈妈了,我求求你们。”
白田握紧拳头,他压抑极了,不由停下脚步:“陆哥。”陆峥头也不回:“走,还有要救的人,不许停下。”白田狠狠地用衣袖擦过眼窝,最后坚定地跟着陆峥的后方,继续救援。
陈错举起摄像头,她的手却在抖,甚至连简单的聚焦都没办法弄好。地下还有接连不断地余震波动,已经破碎的建筑物仍有碎石砸落的声音传来。哭声、尖叫声,还有痛苦的呻吟,不断地充斥在耳边。许家彻底受不住了,他放下了器材,跑到不远处,一位混身脏污的中年男子身边,徒手跟他一起,搬挪石头。
那中年男子在镇上工作,夷为平地的,再也看不出原样的平房里埋得是他一双父母和他妻儿。他一直在喊他们的名字,用家乡话。一个大男人,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求他家人应应他,说以后自己怎么活,一个人怎么都活不下去啊。
许家被男人的伤心感染着,一起落下泪。陈错只觉得胸闷,呼吸也急促。她受不住这些声音,但她知道她必须该做什么。她将镜头对准了那些橙色身影的消防员,看他们互相吆喝打气,用器材,用肉躯将石头一一挪开。
她也看到了陆峥,陆峥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神色认真,只是他紧绷的下颔骨,和锁死的眉头,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她的镜头晃得厉害,根本拍不清楚。陈错放下摄像头,狠狠给自己一耳光。她被恐惧占领了心神,这和之前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陈错不允许自己懦弱成这样,至少她活下来了,她得做些什么。来这里的目的除了拍摄纪录片和资料,也得如实传递真相。那些残忍的真实,和巨大悲哀中,盛开出人性的花。她没有去阻止许家帮那个中年男子,许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不会被任何人或者事阻止,而她也一样。
突然又是一阵强烈的震动,陈错几乎要站不稳了。她抱紧摄影机,就近找了个东西扶住了身体。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嘶吼,是白田,他在吼着陆峥的名字。
第20章
那一瞬间,陈错脑海里什么都闪过了了,唯独没有的,就是从踏上灾区的那一刻时,对地震的极大恐惧。她根本感受不到地的余震,等回过神,她已经跑到了距离陆峥落下地点非常近的位置,然后她就被人一把捞住,推出危险距离。他们根本不会让她过去,他们面无表情,身穿橙色衣服,像高大的神。
而这神不过是肉体凡胎,人们总向他们求救,而他们又能向谁求救。陈错抱紧自己的摄影机,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她眼眶泛红,看着那处裂缝。陆峥掉了下去,在再一次余波来临时,他只来得及推开了身边的白田,自己摔了进去。
陈错朝着那道裂缝中喊着陆峥的名字,她声音颤抖,满含情绪。任谁也知道,她喊的那个人,她有多么在意。而围在那处的消防员们,早已聚在了刚刚陆峥掉下去的位置,进行营救。陈错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扛起摄影机,她怕拍到了陆峥最后的画面,却必须拍下来。
她的视线不断模糊,她只能用力眨眼,将眼眶中的泪挤去。陈错将镜头对准着那处沦陷点,那是一个深且昏黑的洞口,尘埃在浮光中飘摇,工具和人力齐下,她听到了男人们用力挖开石头的呼喝,也听到了碎石不断下落的声音。她的心整个揪成一团,突然便发现自己没办法拍下去了。
要是真拍到陆峥断气的画面,她怕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再举起摄像头。可她却无法停下来,她需要记录这一切,记录这些人,这些职业,他们究竟为之献出了多少。陈错扶着摄像头,她的呼吸很重,一下一下,心里却在恳求,求陆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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