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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丰说:“是,很好,很……很好!”目送她走下山峰,背影在松树后消失,忽然想起,当时在爱身崖上,初时她天天给自己送酒送饭,离去时也总是这么依依不舍,勉强想些话来说,多讲几句才罢,直到后来她移情于熊熙淳,情景才变。
他回思往事,情难自已,忽听得妙瑜一声冷笑说:“这女子有什么好?三心二意,水性杨花,待人没半点真情,跟咱们秋郡主相比,给人家提鞋儿也不配。”
金泽丰一惊,这才想起夜清秋便在身边,自己对学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当然都给她瞧在眼里了,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见夜清秋倚在封禅台的一角,似在打盹,心想:“只盼她是睡着了才好。”但夜清秋如此精细,怎会在这当儿睡着?
对付夜清秋,他可立刻聪明起来,这时既无话可说,最好便是什么话都不说,但更好的法子,是将她心思引开,不去想刚才的事,当下慢慢躺倒,忽然轻轻哼了一声,显得触到背上的伤痛。夜清秋果然十分关心,过来低声问:“碰痛了吗?”金泽丰说:“还好。”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夜清秋想要甩脱,但金泽丰抓得很紧。她生怕使力之下,扭痛了他伤口,只得任由他握着。金泽丰失血极多,疲困殊甚,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次晨醒转,已红日满山。众人怕惊醒了他,都没敢说话。金泽丰觉得手中已空,不知什么时候,夜清秋已将手抽回了,但她一双关切的目光却凝视着他脸。金泽丰向她微微一笑,坐起身来说:“咱们回玉璧峰去吧!”
这时服务已砍下树木,做了个担架,当下与瓦洛佳二人抬起金泽丰,走下峰来。众人行经峻极禅院时,见龚政伟站在门口,满脸堆笑地相送,焦美媛和龚乐媛却不在其旁。金泽丰说:“师父,弟子不能向你老人家叩头告别了。”龚政伟说:“不用,不用。等你养好伤后,咱们再详细商谈。我做这五常派掌门,没什么得力之人匡扶,今后仗你相助的地方正多着呢。”金泽丰勉强一笑。瓦洛佳和服务抬着他行走如飞,顷刻间走得远了。
山道上尽是这次来总统山聚会的群豪。到得山脚,众人租了几辆车,让金泽丰、夜清秋等人乘坐。
傍晚时分,来到一处小镇,见一家茶馆的木棚下坐满了人,都是八达派的,晋培安也在其内。他见到兰陵弟子到来,脸上变色,转过身子。小镇上别无茶馆饭店,兰陵众人便在对面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休息。丁妙玲和曹妙瑾到茶馆中去张罗了热茶来给金泽丰喝。
忽听得马蹄声响,大道上尘土飞扬,两乘马急驰而来。到得镇前,双骑勒定,马上一男一女,正是熊熙淳和龚乐媛夫妇。熊熙淳叫道:“晋培安,你明知我不肯干休,干嘛不赶快逃走?却在这里等死?”
金泽丰在骡车中听得熊熙淳的声音,问道:“是熊师弟他们追上来了?”曹妙瑾坐在车中正服侍他喝茶,便卷起车帷,让他观看车外情景。
晋培安坐在板凳上,端起了一杯茶,一口口地呷着,并不理睬,将一杯茶喝干,才说:“我正要等你前来送死。”
熊熙淳喝声:“好!”这“好”字刚出口,便即拔剑下马,反手挺剑刺出,跟着飞身上马,一声吆喝,和龚乐媛并骑而去。站在街边的一名八达弟子胸口鲜血狂涌,慢慢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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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熙淳这一剑出手之奇,实令人难以想象。他拔剑下马,摆明了是要攻击晋培安。晋培安见他拔剑相攻,正求之不得,心下暗喜,料定一和他斗剑,便可取其性命,以报昨晚封禅台畔的奇耻大辱,日后龚政伟便来找自己晦气,理论此事,那也是将来的事了。哪料到对方这一剑竟会在中途转向,快如闪电般刺死一名八达弟子,便即策马驰去。晋培安惊怒之下,跃起追击,但对方二人坐骑奔跑迅速,已追赶不上。
熊熙淳这一剑奇幻莫测,迅捷无伦,金泽丰只看得桥舌不下,心想:“这一剑倘是向我刺来,如我手中没兵刃,决然没法抵挡,非给他刺死不可。”他自忖以剑术而论,熊熙淳和自己相差极远,可是他适才这一招如此快法,自己却确无拆解之方。
晋培安指着熊熙淳马后的飞尘,顿足大骂,但熊熙淳和龚乐媛早去得远了,哪里还听得到他骂声?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骂道:“你们这些臭尼姑,明知姓熊的要来,便先来为他助威开路。好,姓熊的小畜生逃走了,有胆子的,便过来决一死战。”兰陵弟子比八达派人数多上数倍,兼之有瓦洛佳、夜清秋、中南六子、服务等好手在内,倘若动手,八达派决无胜望。双方强弱悬殊,晋培安不是不知,但他狂怒之下,虽向来老谋深算,这时竟也按捺不住。
妙瑜当即抽出长剑,怒道:“要打便打,谁还怕了你不成?”
金泽丰说:“妙瑜师姐,别去理他!”
夜清秋向中南六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卜算子、探道子、翻墙子、捣练子四人突然间飞身而起,扑向系在凉棚上的一匹马。
那马便是晋培安的坐骑。只听得一声嘶鸣,中南四子已分别抓住那马的四条腿,四下里一拉,豁啦一声巨响,那马竟给撕成了四片,脏腑鲜血,到处飞溅。这马腿高身壮,竟为中南四子以空手撕裂,四人膂力之强,出手之快,实所罕见。八达弟子无不骇然变色,连兰陵门人也都吓得心中怦怦乱跳。
夜清秋说:“晋培安,姓熊的跟你有仇。我们两不相帮,只袖手旁观,你可别牵扯上我们。当真要打,你们不是对手,大家省些力气吧!”
晋培安一惊之下,气势怯了,刷的一声,将长剑还入鞘中,说道:“大家既河水不犯井水,那就各走各路,你们先请吧。”夜清秋说:“那可不行,我们得跟着你们。”晋培安眉头一皱问:“那为什么?”夜清秋说:“实不相瞒,那姓熊的剑法太怪,我们须得看个清楚。”金泽丰心头一凛,夜清秋这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熊熙淳剑术之奇,连特色剑法也没法破解,确是非看个清楚不可。
晋培安说:“你要看那小子的剑法,跟我有甚相干?”这句话一出口,便知说错了,自己与熊熙淳仇深似海,熊熙淳决不会只杀一名八达弟子,就此罢手,定然又会再来寻仇。兰陵派众人便是要看熊熙淳如何使剑,如何来杀戮他八达派人众。
任何学武之人,一知有奇特的武功,定欲一睹为快,兰陵派人人使剑,自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只是他们跟定了八达派,倒似八达派已成待宰羔羊,只看屠夫如何操刀一割。世上欺人之甚,岂有更逾于此?他心下大怒,便欲反唇相讥,话到口边,终于强行忍住,鼻孔中哼了一声,心想:“这姓熊的小子只不过忽使怪招,卑鄙偷袭,两次都攻我一个措手不及,难道他还有什么真实本领?否则的话,他又怎么不敢跟我正大光明地动手较量?好,你们跟定了,叫你们看个清楚,瞧老子怎么一剑一剑,将这小畜生斩成肉酱。”
他转过身来,回到凉棚中坐定,拿起茶壶来斟茶,只听得嗒嗒嗒之声不绝,却是右手发抖,茶壶盖震动做声。适才熊熙淳在他跟前,他镇定如恒,慢慢将一杯茶呷干,浑没将大敌当前当一回事,可是此刻心中不住说:“为什么手发抖?为什么手发抖?”勉力运气宁定,茶壶盖总是不住地发响。他门下弟子只道是师父气得厉害,其实晋培安内心深处,却知自己实是害怕之极,熊熙淳这一剑倘若刺向自己,决计抵挡不了。
晋培安喝了一杯茶后,心神始终不能宁定,吩咐众弟子将死去的弟子抬到镇外荒地掩埋,余人便在这凉棚中宿歇。镇上居民远远望见这一伙人斗殴杀人,早已吓得家家闭门,谁敢过来瞧上一眼?
兰陵派一行散在店铺与人家的屋檐下。夜清秋独自坐在一辆车之中,与金泽丰的车离得远远的。虽然她与金泽丰的恋情早已天下知闻,但她腼腆之情竟不稍减。兰陵女弟子为金泽丰敷伤换药,她正眼也不去瞧。丁妙玲、曹妙瑾等知她心意,不断将金泽丰伤势情形说给她听,夜清秋只微微点头,不置一辞。
金泽丰细思熊熙淳这一招剑法,剑招本身全无特异,只出手实在太过突兀,事先绝无半分朕兆,这一招不论向谁攻出,就算是绝顶高手,只怕也难以招架。当日在云天之巅围攻夜孟春,他手中只持一枚定阳针,可是四大高手竟无法与之相抗,仔细想来,非因夜孟春内功奇高,也非由于招数极巧,只是他行动如电,攻守进退全出于对手意料之外。熊熙淳在封禅台旁制住晋培安,适才出剑刺死八达弟子,武功路子便与夜孟春相同,而龚政伟刺瞎白登双目,显然也便是这一路功夫。社会剑法与夜孟春所学的《马恩宣言》系出同源,料来龚政伟与熊熙淳所使的,自便是社会剑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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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处,不禁摇头,喃喃说:“社会,社会!这功夫本身便脱离社会了。”心想:“当今之世,能对付得这门剑法的,恐怕只有师叔祖。我伤愈之后,须得再上大观峰,去向师叔祖请教,求他老人家指点破解之法。师叔祖说过不见东华派的人,我此刻可已不是东华派了。”又想:“夜孟春已死。龚政伟是我师父,熊熙淳是我师弟,他二人决不会用这剑法来对付我,然则又何必去钻研破解这路剑法的法门?”突然间想起一事,猛地坐起,一动之下,车子忽震,伤口登时奇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曹妙瑾站在车旁,忙问:“要喝茶吗?”金泽丰说:“不用。小师妹,请你去请清秋过来。”曹妙瑾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夜清秋随着曹妙瑾过来,淡淡问:“什么事?”
金泽丰说:“我忽然想起一事。你爸爸曾说,云天之巅那部《马恩宣言》,是他传给夜孟春的。当时我总道《马恩宣言》上所载的功夫,一定不及你爸爸自己修习的神功,可是……”夜清秋说:“可是我爸爸的武功,后来却显然不及夜孟春,是不是?”金泽丰说:“正是。这其中的缘由,我可不明白了。”学武之人见到武学秘录,决无自己不学而传给旁人之理,就算是父子、夫妻、师徒、兄弟、至亲至爱之人,也不过是共同修习,又或是自己先习,再传亲人。舍己为人,那可大悖常情。
夜清秋说:“这事我也问过爸爸。他说:第一,这部书上的武功是学不得的,学了大大有害。第二,他也不知书上的武功学成之后,竟有这般厉害。”金泽丰问:“学不得的?那为什么?”夜清秋脸上一红说:“为什么学不得,我怎知道?”顿了一顿,又说:“夜孟春如此下场,有什么好?”
金泽丰“嗯”了一声,内心隐隐觉得,师父似乎正在走上夜孟春的路子。他这次击败白登,夺到五常派掌门之位,金泽丰殊无丝毫喜欢之情。“伟大、光荣、正确”,云天之巅所见情景、所闻谀辞,在他心中,似乎渐渐要与龚政伟连在一起了。
夜清秋低声说:“你静静地养伤,别胡思乱想,我去睡了。”金泽丰说:“是。”掀开车帷,只见月光如水,映在夜清秋脸上,突然之间,心下只觉十分对她不起。夜清秋慢慢转过身去,忽然说:“你那熊师弟,穿的衣服好花!”说了这句话,走向自己车。
金泽丰微觉奇怪:“她说熊师弟穿的衣服好花,那是什么意思?熊师弟刚做新郎,穿的是新婚时的衣服,也没什么稀奇。这女孩子,不注意人家的剑法,却去留神人家的衣服,真有趣。”他一闭眼,脑海中出现的只是熊熙淳那一剑刺出时的闪光,到底熊熙淳穿的是什么花式的衣服,可半点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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