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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先父败得蹊跷。”裴钧在冷风中叹出口白气,站在林中雪地里接上了他的话,“此事,其实萧老将军曾说过一次,臣便一度耿耿于怀,可与萧老将军两边查去也并无头绪。他说北疆那战是伦图族起兵南下,先父与朝中定下路线领兵前往,先行打探敌情的斥候营却迟迟未有消息传回,先父生疑,就先带部队改换了些许路线,扎营暂等,却不料夜里还是遇见了伦图的骑兵奇袭,且战且退又被后方包围,虽然先父领兵拼死剿灭了敌军,可数万人马最后只剩几千,朝廷惨胜,先父也身死沙场。”
“裴将军生前可有政敌?”姜越侧头看去,林间的疏影中,裴钧脸上光影莫测。
“先父是个老粗,有政敌他大概还拉着人家喝酒呢,察觉不到的,故而从没听他说起过。”裴钧无实意地笑了笑,“萧老将军说从前就连蔡延都与先父称兄道弟,御史台弹劾先父御下不利,蔡延还帮着先父说话。只不知道蔡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承平求亲时,蔡延不也帮着王爷您说话么。”
“可那场仗,裴将军是主战,蔡延却是主和的。”姜越沉声道。
“臣也想过蔡家是否和伦图里应外合杀了先父,毕竟先父当年军功震国,朝廷不是没有理由忌惮。”裴钧笑了笑,“可我曾在姜——在皇上宫中和藏房都翻看过当年文书,一样无所收获。”其实他是前世为了和蔡家斗法,几乎把蔡家查了个底朝天,可除了拉蔡家几条商路、关蔡家几所当铺,切实通敌卖国之证是一样都没有。
这时姜越却忽而道:“实则……孤皇兄生前困于内阁压制,曾叫几兄弟与蔡氏无关者到寝宫密室中商讨过一事,孤在场,裴将军与张大人也在场,此事连今上都不知,裴大人与萧将军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因为皇兄当年下的是龙符密令。”
裴钧被这秘闻一震,回头看向姜越,见姜越满容肃穆,绝不像是玩笑神容:“那时皇兄知道,若世家坐大、内阁臃肿,则架空皇权,叫姜氏皇朝无寿,于是便想联合裴将军和博陵张家,告知皇亲兄弟可信者,要三方一心讨伐蔡氏。”
说到这儿,姜越叹了口气,“可蔡氏如今安好无损,裴大人便可知道当年此计根本是未成了。那时皇兄命张氏一族修改律令中利于蔡氏脱罪的款项,然后由裴将军各部带人严密控制各地与蔡氏相交之豪强,待律令修成一日,便收起罗网将蔡氏一举歼灭,然而却未料,这次密谈没过多久,伦图就起势南下了。”
裴钧敏锐地发觉了姜越的停顿点,“密谈泄露了?”
“不错。”姜越向他赞许地点头,“在伦图起兵被压、裴将军身死之后,裴大人可记得朝中还有什么大事?”
裴钧细细一想,眉目一皱:“东宫失德,巫蛊咒父、企图篡位,太子被废。”
“裴大人好记性。”姜越对他微微一笑,“姜家人的习惯里,坏事一定要烂在家门里,虽是那样告知朝中,可实际上,是因为皇兄查出走漏消息的就是太子,又查出太子暗蓄兵马,为了不让朝中知道密谈的存在,就只好把太子先废了,可正要再接着查下去……”
“先皇驾崩了。”裴钧跟上了姜越的思绪,“当年流言说这正合了太子诅咒之事,故而太子有弑父之嫌,内阁就按国罪圈禁了太子,之后立了姜湛——”他忽而住嘴,说出口才发觉再度叫出了圣上名讳,而这次是无法改口了,便谨慎回头看了姜越一眼,却见姜越正在薄雪中平静地看回他,一脸习惯地讽刺:“裴大人惯性使然,无妨的。”
裴钧有些无奈地一手叉了腰,侧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盯着他:“王爷,您还要笑话臣到什么时候?您与宫门守军大多都熟,岂会不知臣已多日不再出入崇宁殿——”
“昨日裴大人还去了皇上车中。”姜越脱口而出,说完一顿,稍稍移开眼去看地,“如此叫孤如何放心与裴大人结盟?”
裴钧正要解释,可这话却叫他脑中一闪:“等等,昨日我在皇上车中看见了折报,沙燕内乱要借兵了……”
姜越因言看向他:“是,此事孤也听闻了。怎么了?”
——借兵,沙燕,承平,和亲,蔡氏……
裴钧脑中急急转动,忽而想起了前世承平与姜湛和亲的第三年,就起兵过海攻打了新建的沙燕,可是沙燕并不如他们想象的易攻,而承平迫于海上资补军需太过耗费,终于有所不支,只好从沙燕撤兵了。
所以,如果承平和朝廷和亲,根本不只是单单看重了在朝廷新政的利益,而是……
姜越不见裴钧说话,刚要出声再问,却忽听身后一阵隐约人声,不禁下意识便把裴钧挡到了一株大树后,极度警觉地向发声处看去。
裴钧被他一胳膊格去贴树躲着,整个后背都被撞得一痛,莫名其妙:“……怎么了?”
姜越退到裴钧身前,与他站近了一起隐蔽在树影里,却依旧挡在他身前,目光锐利地看着黑暗中的不远处:“有人来了。”过了会儿人声渐进,他便更低声道:“快看,是蔡飏。”
可他死死挡在裴钧面前,裴钧根本就没法探头去看,正要推他往边上让些,鼻子却几乎要贴在姜越的发梢上,不禁连忙往后退了退身子,可饶是如此,他也依旧能闻见姜越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衬着冬夜冰雪,显得冷冽而清新。
他记得姜越小时候在宫学就是这味道。
这时不容他多想,姜越忽而又把他拉着往树干另侧移了些,裴钧未及出声询问,便听身后果真传来蔡飏的声音:
“……二皇子就不再考虑考虑瑞王吗?毕竟他年我蔡氏起事功成,瑞王登基,那贵国国姬可就能母仪天下了。”
第27章其罪二十六·破威
裴钧闻言一震,姜越也回头与他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疑。
此时不能出声,二人便再度凝神,又听见另侧秋源智道:“蔡大人诚意,本君深知,可贵国江山如今还姓姜,天子虽羸弱,邦交决断却可见其心力与手段俱在,假以时日,未尝还会甘受世家左右,且姜姓子孙中,也不尽就无人了……”
“二皇子是说晋王爷。”蔡飏了然,“晋王虽手握重兵,窥位多年,又恰好是承平血脉,可二皇子又怎知道晋王爷便定能成事呢?”
树后的裴钧听他说到晋王,便笑起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姜越,引姜越无言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要躁动暴露行藏,裴钧这才又忍笑安静了,听那边蔡飏继续道:“晋王若想成事,几年来总不乏时机,却为何迟迟未有动作?二皇子就那么肯定他会反?”
秋源智笑道:“蔡大人,夺权直如下棋,黑白各分,而盘面只有方寸大,不会多也不会少,那这其中自然是谁占地多谁就会赢——就算晋王不反,他手中兵权也不会交在别人手里,而贵国天子仍旧得张家与重臣保佐,身侧还有权臣裴钧管控文官,此番新政中也未必就能让蔡氏得势……是故依本君看,蔡太师单依地方豪强与商利牵制便欲谋大宝,其路当是漫漫哪。”
说着,他轻叹一声向蔡飏道:“蔡大人须知邦交便是置换牟利,往往是要担些风险不假,本君就不是不愿与蔡氏共利,不答应您,只是因此路的风险太大了。瑞王登基已是最大变数,就算他日成事,原配王妃膝下世子也六岁有余,占了嫡长,若得贵朝裴党辅佐,未尝就没有一争之力,到时我承平远在海外,国姬一人在此,又如何得保蔡氏能助她母仪天下、生子继位呢?”
姜越听到此,稍稍敛眉看去,见蔡飏没有说话,似是思虑,而秋源智抬手拍了他肩头说:“一路行来说了不少,散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蔡飏点了头,又低声在秋源智耳边说了什么,秋源智听言微顿,回以一句:“那便要看此事成与不成了。蔡大人请。”说着,二人便往来路渐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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